年年風傳最后一屆非法本不能考的司考，似乎真的要在今年迎來考試門檻的正式關閉。各個高校的圖書館也即將迎來又一批常駐居民，每天討論殺人、離婚、偷竊等勁爆話題。我依然記得兩年前，室友跟我談起他在圖書館門口，看到兩個嬌小依人的白色連衣裙小姐姐津津有味地探討如何殺人以及算什么刑罰時，他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惋惜。

司考究竟是種什么體驗呢？知乎上有人這樣回答：

司考的難度甚至得到過官方的加蓋公章：“近五年來，司法考試最高分沒有超過460分的”（司法部微博）

難怪法本生們每天苦熬圖書館、加班加點，為伊消得人憔悴。但也還有許多偏向虎山行、順手一考的參賽選手，不知道他們命運如何？為什么這么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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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三那年，我在朋友圈突然注意到 Francis 的昵稱變成了“361”。

我評論：“多一度熱愛？”她回復個笑臉，“司考360才過線。”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司考。我們當時在一個不知名的南方院校讀新聞專業(yè)，生活并不像公號里《調查記者都去哪里了》、“為眾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那么慷慨激昂和理想主義，相反，大多數(shù)人甚至有些混沌，安逸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樂。

加上Francis的舉動也很隱秘，大家都沒注意到，她悄悄地買了厚大那些復習資料，跑到法學院旁聽課，保了網課班，上網刷經驗貼。朋友圈很少看到她的動態(tài)。現(xiàn)實里更少。后來才知道，每天早上她七點起床，在圖書館門口開始背材料，幾個月下來，那個拖地的阿姨都認識她了，見面的時候會沖她點個頭。

應該是七月的一個晚上，我在圖書館看書，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一回頭，是Francis。我們倆走到門口的路上，她說話的語速很快，低頭看地上的影子，感覺難，感覺理不清頭緒，感覺知識結構很龐大，感覺沒基礎。我靜靜的聽著，路過雜貨店，我買了兩瓶冰飲料，遞給她。Francis繼續(xù)講了大概十幾分鐘的樣子，我想了想，問她，“你是比較喜歡這個行業(yè)嗎？”她遲疑了一下，“新聞和法律都挺喜歡的，我媽媽是法官，我挺喜歡的?！蔽液攘丝陲嬃?，一笑，“男人啊，就是干，不要慫。”她也笑了。

后來，我開始忙自己讀研的事，她也沒有再找過我。

一直到司考考完，我跟樓叔借了臺小推車，幫她把資料拉回來，多得我用繩子在書堆上勒了好幾道。路上要過一個紅綠燈，我忍不住問她，感覺怎么樣。她猶豫了一下，我量過那些資料啊，摞起來差不多75厘米。感覺考的好嗎？我又問。能過就好啊哈哈哈。

沒想到，她最后真的以361飄過。畢業(yè)的時候她也選擇了考研——不過是跨專業(yè)?，F(xiàn)在Francis在南方的一個很有名的高校讀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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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這么幸運。俞敏洪曾經做客一個叫《我們》的訪談節(jié)目，驚訝于他驚人的語言表達能力，主持人最后很有風度地請他做訪談的結語。有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放棄就一定會失敗?！?strong>以前我總覺得讓人感動，但現(xiàn)在卻覺得也有深深的無奈。

鄰村的阿新可能更懂這句話。他高三的時候就常翻俞敏洪的傳記，給自己打氣。他每天早上六點半起，晚上下了夜自習，十二點左右才休息。最后只是上了一個省內的警察學校。目送著班里的前幾名去了上海、廣州，他羨慕，但也滿足。警校是他一直的目標，可以給家里省不少錢。

學長一開始就告訴阿新要努力考司法考試，將來的選擇會更多。他想起過年回家的時候，爹常告訴他，“技多不壓身”。他決定考，也買了厚厚的資料，關了手機復習，努力，想拿出高三那股勁。他畫了一幅幅的知識結構圖，寫了一張張的記憶小卡片，但做題還是錯的多，他有時候總覺得，自己搞不清楚那些復雜的邏輯關系，他會問同學，同學解釋了幾次之后他還是不理解，但也不好意思再麻煩別人。

第一次考試成績很快出來了，阿新意料之中地失敗了。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消化這個結果。馬上要到畢業(yè)季，好在警校也有自己的優(yōu)勢，他又比較努力，領導對他印象好。他畢業(yè)之后去了山西的一個縣城，做公職。

我最近一次見他是去年春節(jié)。酒，一杯又一杯。他突然說，我現(xiàn)在還想考司考。我有時候會有點，嗯，恐懼。身邊的人其實就是日常的工作，結婚，生子，我覺得，好像跟我以前想的，不太一樣。你知道的。甚至也沒有幾個人考慮過司考，大家覺得現(xiàn)在就挺好的。我不太想這樣，剛來不久大家給我張羅了幾次相親。他撓了撓頭，我總覺得有點不對，也說不上來。他垂下了眼睛。

我們走到他家門口。我打算再買點資料看看，還是要考，人還是要雞湯點。他突然又恢復了慣常的豪氣，拍了拍我的肩膀。

后來，我有兩次，把通過了司考的朋友推給他。一次，他回了一張高速收費站的圖，出車呢。一次，回了一張涂涂畫畫的書頁，在看呢。但他第二次考，還是沒過。

我希望他能繼續(xù)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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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執(zhí)著于司考是職場的一個重要通行證。實際上，生活也遠不是一個證書就可以徹底扭轉或者決定的。否則也無法解釋，為什么有些職業(yè)已經穩(wěn)定的人仍要選擇去司考。

比如已經在魔都混跡快十年的楊叔。他大學時候讀的是財經，現(xiàn)在已經是在一個單位做財務的“老人”了。他也自嘲，自己早就過了非要用什么證書來證明自己的年紀，實際上，在他通過司考后，生活也確實沒有什么大變化。沒有任何規(guī)章制度說過了司考就可以進機關，況且檢法兩院有那么多的應屆大學生可以挑選，而且想當律師首先要辭去已經輕車熟路的手頭工作。

最關鍵的是，楊叔本就不是為了改變人生去考的這個證。

他本人面對社會上對各種資格證的狂熱，甚至是覺得有些可笑的。他總說，被市場經濟狂潮卷起的求職恐慌，迎合病急亂投醫(yī)而興起的各種奇奇怪怪的證，不過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其實也沒有強烈的物質需要去考這個證，嬸嬸在銀行，工資收入也比較可觀。

倒是在后來的慶功宴上，楊叔笑著說起，考完司考的第二天去坐地鐵，他下意識地掏出了手機看備考的筆記，過了幾秒突然意識到今天不用復習了，引得大家哄笑。我猛然覺得，他和阿新很像。他們當下的生活其實也足夠衣食，旁人看起來也覺得光鮮或者安定，只是他們身體里，似乎總有什么在跳動。

我甚至有時候會恍惚，也許那些為證癡狂的人，和楊叔這樣不在乎證件的人，其實都是一種人。

Francis是因為一份無法割舍純粹的喜歡，而進行了一個勇敢的冒險，幸運的是，她成功了。

阿新則是一個所處環(huán)境里的異類，一日三餐飽腹，打卡上下班就可以在夜里安穩(wěn)睡去的小縣城里，他奇怪地迷戀著司考。那可能是他學生時代的痕跡，是他與另一個環(huán)境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細弱維系。只不過他成功的希望，越來越小了。

至于楊叔，在一個平穩(wěn)安定、風評已立的階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了一張可能對現(xiàn)狀影響不大的證書。他不是跳出了自己的舒適區(qū)，而是擴大了自己的舒適區(qū)。

一塊手機屏幕為我們建立了通往無數(shù)個世界和聲音的入口，所以我們眼前、耳邊會有隨遇而安、知足常樂之類的勸慰，或者“杰克馬”告訴你他悔創(chuàng)阿里，王老板搖搖頭說一無所有。但這些眾多的幻象之外，世界上就是有那些不屈不撓地，死命掙扎的人。

他們無非是想保持那份新鮮感，不想自己被生活的激流，一絲不剩地徹底卷走。

實際上，可能也非得努力到極致，才能在命運面前，不顯得太過渺小吧。